太阳树是一棵华贵的树;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将来恐怕也永远不会看到它。树顶上的枝叶向周围伸出好几里路远。它本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树林(wood),因为它每一根顶小的枝子都是一棵树。这上面长着棕榈树、山毛榉、松树和梧桐树,还长着许多其他种类的树——事实上世界各地的树这儿都有了。它们作为小枝从大枝上冒出来,而这些大枝东一个结,西一个弯,像是是溪谷和山丘——上面还
太阳树是一棵华贵的树;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将来恐怕也永远不会看到它。树顶上的枝叶向周围伸出好几里路远。它本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树林(wood),因为它每一根顶小的枝子都是一棵树。这上面长着棕榈树、山毛榉、松树和梧桐树,还长着许多其他种类的树——事实上世界各地的树这儿都有了。它们作为小枝从大枝上冒出来,而这些大枝东一个结,西一个弯,像是是溪谷和山丘——上面还盖着天鹅(swan)绒般的草地和无数的花朵儿呢。每一根枝子像一片开满了花的广阔草坪,大概像一个最鲜艳的花园。太阳向它射着温暖的光,因为它是一株太阳树。
世界各个角落里的鸟儿都飞到它上面来:有的来自美洲的原始森林(forest),有的来自豪马士革的玫瑰花园,有的来自非洲的沙漠地带——这个地带的大象(elephant)和狮子(lion)以为它们自己是唯一的统治者。南极和北极的鸟儿也飞来了;当然,鹳鸟和燕子(swallow)也决不会不到场的。但是鸟儿并不是来到这儿的唯一的生物,雄鹿、松鼠(squirrel)、羚羊(antilope)以及上百种其他会跳的可爱的植物也在这儿住下来。
树顶本身就是一个宽大的、芬芳的花园。许多巨大的枝权在它里面像绿色的山丘似地向四周伸展开来。这些山丘之中有一座水晶宫,俯看着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它上面的每一座塔看起来都像一朵百合花;人们可以在花梗子里爬上去,因为梗子里有螺旋楼梯;因此你现在也不难懂得,人们可以走到叶子上去,因为叶子就是阳台。花枣里有一个鲜艳、光辉的圆厅,它的天花板就是嵌着太阳和星星的蔚蓝的天。
在下边的宫殿里,那些宽大的厅堂也是同样光辉灿烂的,虽然它们显示的方式不同。整个世界就在那些墙上被反射出来。人们能够看到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儿。因此人们都没有读报纸的需要,事实上这里都没有什么报纸。人们可以通度日动的图画看到一切东西——这也就是说,你能够看到、大概愿意看的那点东西,因为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限度,就是连聪明人都不能例外,而这儿却住着一个聪明人。
这个人的名字很难念。你也念不出来,所以也就不用提它了。人们所知道的事儿,大概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能知道的事儿,他全都知道。每一件已经完成为的发明,大概即将完成的发明,他全都知道。但是除此以外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一切究竟依然有一个限度。以聪明闻名的君主所罗门①,也不过只有他一半的聪明。但这位君主还要算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呢。他统治着大自然的一切威力,治理着所有凶猛的精灵。的确,连死神每日早晨都迫不得已把当天要死的人的名单送给他看。然而所罗门自己也不能不死。住在太阳树上宫殿里的这位法力很大的主人——这位探讨者——就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管他的聪明比人类要高多少,总有一日他也不免死亡。他知道,他的子孙也会死亡,正如树林里的叶子会枯萎而且化为尘土一样。他看得出,人类会像树上的叶子一样凋谢,为的是好让新的一代来代替。但是叶子一落下来就再也活不转来;它只有化为尘土,大概成为别的植物的一部分。
当死神到来的时候,人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呢?死究竟是什么呢?身体消灭了,但是灵魂会怎样呢?它会变成什么呢?它将到什么地方去呢?“到永恒的生命中去,”这是宗教所说的安慰话。但是怎样转变已往呢?人在什么地方生活,同时怎样生活呢?“生活在天空上,”虔诚的人说,“我们将要到天空上去!”
“到天空上去?”这位聪明人重复着这句话说,同时向太阳和星星凝望。
“到天空上去!”从这个圆形的地球上看,天和地是一体,是同样的东西。这完全要看一个人在这个旋转的球体上从一个什么角度调查而定。如果他爬到地球上最高山的最高峰,那么他就能够看到,我们在下边所谓澄净透明的东西——“苍天”——不过是漆黑一团。它像一块布似地覆在一切东西上面,而太阳在这种情形下也不过是一个不发光的火球,地球上飘着的不过是一层橙黄的烟雾。肉眼的限制是多么大!灵魂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是多么少!与我们最有切身干系的事儿,纵然聪明最高的圣人也只能看到很细小的一点。
在这宫殿的一个最秘密的房间里藏着世界上一件最伟大的宝物:《真理之书》。这位圣人一页一页地翻着读。这本书谁都可以读,但是只能读几个片断。在许多人的眼中,这本书上的字母似乎都会在颤抖,人们没有办法把它们拼成完整的字句。某些页上的字迹很淡,很模糊,看起来像是是一无所有的空页。一个人越具有聪明,他就越能读得懂,因此具有大智的人就能读懂得最多。正因为这个缘故,聪明人知道怎样把太阳光和星光跟理智之光和灵魂的潜在力结合起来。在这种殽杂的强光中,书页上所写的东西在他面前就显得非常清楚。不过有一章叫做《死后的生活》,这里面没有一个字可以看得清楚。这使他感到非常惆怅。难道他在这世界上找不到一线灼烁,使他能看得清《真理之书》上所写的一切东西吗?
他像聪明的国王所罗门一样,懂得植物的语言。他能注释它们所唱的歌和讲的话。但是他井不因此而变得更聪明。他发现了植物和金属的力量——能够治疗疾病和延迟死亡的力量。可是他却找不到阻止死亡的办法,他在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创造出来的事物之中,希望寻求到一种可以使生命永恒不灭的启示;但是却寻求不到。《真理之书》摆在他面前,但是书页却是一张白纸。基督教在《圣经》里给了他一个关于永恒生命的诺言。但是他希望在自己的书中读到它,当然在这书中他是读不到的。
他有5个孩子,其中4个是男孩子;他们都得到一个最聪明的父亲(father)所能供给他们的教育。另外一个是女孩儿子;她既鲜艳,又温柔,又聪明,但她却是一个瞎子。然而这不能算是一个瑕玷。爸爸和哥哥们都是她的眼睛,而她的敏锐的感觉也能看得见东酉。
儿子们离开宫殿大厅的时候,从来不走出从树干伸出的树枝的那个范围。妹妹更不会走远。他们生活在儿时的家里,在儿时的国度里,在鲜艳、芬芳的太阳村里,是非常幸福的。像所有的孩子一样,他们非常喜欢听故事。爸爸通知他们许多别的孩子怎么也听不懂的故事。这些孩子聪明的程度,可以与我们中心的许多成年人相比。他把他们在宫殿墙上所看到的一些运动图画——人所做的事儿和世界各国所发生的事儿注释给他们听——儿子们也希望他们能够到外面去参加别人所做的一切伟大的事儿。爸爸通知他们说,外边的世界是既艰巨而又辛苦,跟他们这个鲜艳的儿时世界是完全两样。
他对他们谈论着真、美驯良,而且通知他们说,这三件东西把世界维系在一路。它们在它们所承担的压力下,凝聚成一块宝石。这块宝石的光芒度胜过金刚钻的光芒度。它的光芒就是在上帝的眼中也是非常有代价的。它比什么东西都灼烁。它叫做“聪明人的宝石”。他通知他们说,一个人可以通过创造出来的事物熟悉上帝;同样,一个人也可通过人类知道“聪明人的宝石”的确存在。他只能通知他们这一点,他也只知道这一点。这种说法对于别的孩子是很难理解的,不过这些孩子却能够理解。以后别的孩子也可以逐步理解了。
他们问爸爸,什么叫做真、善、美。他一一注释给他们听。他通知他们许多事儿。还说,上帝用泥土造成人,而且还在这个创造物身上吻了5次——火热的吻,心里的吻,我们上帝的温柔的吻。我们现在把这叫做5种感官。通过这些感官,我们可以看见、感觉和理解真、善、美,可以判断它们的代价,保护它们和使它们向前发展。我们从身体到思想,从里到外,从根到顶,从肉体到灵魂,都具有这5种感官。
孩子们把这些事儿想了好久,他们日夜都会在深思。于是最大的哥哥做了一个鲜艳的梦。新鲜的是,第二个兄弟也做了同样的梦,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也做了同样的梦。每个人恰恰梦见同样的东西。每个人都梦见走向宽大的世界,找到了“聪明人的宝石”。梦见有一日大清早,他们各骑着一匹快马穿过家里天鹅绒般的绿草地,走进父亲的城堡里去,这宝石就在每个人的额上射出强烈的灿烂。当这宝石的祥光射到书页上的时候,书上所描写的关于死后的生活就全都现出来了。但是妹妹却没有梦见走进宽大的世界里去:她连想都没有想到。爸爸的家就是她的世界。
“我要骑着马到宽大的世界里去!”大哥说。“我要体验现实的生活,我要在人群之间来往。我要遵从善和真,我要用善和真来保护美。只要我一去,许多东西就会改观!”
的确,他的思想是勇敢和伟大的。当我们待在家中一个温暖的角落里的时候,在我们没有到外面遇见荆棘和风雨以前,我们大家都是这个样子。
这5种感官在他和他的几个弟弟身上,里里外外都得到了高度的发展。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官,它的敏锐和发展的程度都超过了其余的4个人。在大哥身上,这是视觉。这对于他有特别的利益。他说,他能看见一切时代,一切国家;他能直接看看法下的宝藏,看见人的心,像是这些东西外面罩着的只是是一层玻璃。这也就是说,他能看见的东西,不仅仅是脸上所现出的红晕大概惨白,眼睛里的哭泣大概微笑。雄鹿和羚羊陪送他向西走,一向走到边境;野天鹅到这儿来迎接他,然后再向西北飞。他跟着它们走。他现在走到世界辽远的角落,远离他的父亲的国土——一向伸向东、达到世界终点的国土。
但是他的眼睛因惊奇而睁得多么大啊!要看的东西真是太多。不管他在他父亲的房子里看到的图画多么真实,他现在亲眼看见的许多东西,完全跟他在图画中看到的不同。起初,他的眼睛惊奇得险些失去辨别的能力,因为美是用许多廉价的东西和狂欢节的一些装饰品显现出来的。但是他还没有完全受到迷惑,他的眼睛还没有失去作用。
他要彻底地、诚实地花一番功夫来熟悉美、真驯良。但是这几样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用什么表示出来的呢?他发现,应该属于美的花束,常常被丑夺去了;善没有被人理会;而应该被嘘下台的下等东西,却被人鼓掌称赞。人们只是看到名义,而没有看到实质;只是看到衣服,而没有看到穿衣服的人;只要虚名,不要美德;只是看到地位,而没有看到才能。处处都是这种现象。
“是的,我要认真地来纠正这种现象!”他想。于是他就来纠正了。
不过当他正在追求真的时候,魔鬼来了。它是诳骗的祖先,而它本身就是诳骗。它倒很想把这位调查家的一双眼睛挖下来,但是它觉得这直截了当了。魔鬼的手段是很狡诈的。它让他去调查和寻求真,而且也让他去调查美驯良;不过当他正在沉思地谛视他们的时候,魔鬼就把尘埃吹进他的眼睛里——他的两只眼睛里。魔鬼一粒接着一粒地吹,弄得眼睛完全看不见东面——纵然最好的眼睛也看不见。魔鬼一向把尘埃吹成一道光。于是这位调查家的眼睛也就失去作用了。这样,他在这个茫茫的大世界里就成为一个瞎子,同时也失去了信念。他对世界和对自己都没有好感。当一个人对世界和对自己都没有好感的时候,那么他的一切也就都完了。
“完了!”横渡大海、飞向东方的野天鹅说。“完了!”飞向东方的太阳树的燕子说。这对于家里的人说来,并不是好新闻。
“我想那位‘调查家’的运气大概不太好;”第二个兄弟说。“但是‘倾听者’的运气可能要好些!”这位倾听者的听觉非常敏锐,他甚至连草的生长都能听出来。
他高高兴兴地向家人告别。他带着头等的听觉和满腔的善意骑着马走了。燕子跟着他,他跟着天鹅。他离开了家很远,走到茫茫的世界里去。
太好啦就吃不消——他现在对这句话有了体会。他的听觉太敏锐。他不仅能听到草生长,还能听到每个人的心在悲哀或快乐时的搏动。他觉得这个世界像是一个钟表匠的大工作室,里面所有的钟都会在“滴答!滴答!”地响,所有的屋顶上的钟都会在敲着:“叮当!叮当!”嗨,这真叫人吃不消!不过他依然尽量地让他的耳朵听下去。最终,这些吵声和闹声实在太厉害,弄得人怎么也支持不了。这时就有一群60岁的野孩子——人不应该以年龄来判断——到来了。他们狂叫了一阵子,使人不禁要发笑。但是这时“谣言”就产生了。它在屋子、大街和小巷里流传着,一向流传到公路上去。“虚伪”高声叫喊起来,想当头领。愚人帽上的铃档②响起来,自称是教堂的钟声。这些噪音弄得“倾听者”太吃不消了。他马上用指头塞住两个耳朵。但是他仍然能听到虚伪的歌声,邪恶的喧闹声,以及谣言和诋毁。不值半文钱的废话从嘴里飞溅出来,吵嚷不休。里里外外都是号叫、哀鸣和喧闹。请上帝大发慈悲!他用手指把耳朵塞得更紧,更深,弄得之后把耳鼓都顶破了。现在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也听不见美、真驯良的声音,因为听觉是通到他的思想的一座桥梁。他现在变得沉默起来,嫌疑起来。他什么人也不相信;最终连自己也不相信了——这真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儿,他再也不想去找那块宝贵的宝石,把它带到家里。他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也放弃了自己——这是最糟糕的事儿。飞向东方的鸟儿带着这个新闻,送到太阳树里的父亲的城堡里去。那时没有邮政,因此都没有复书。
“我现在要试一试!”第三个兄弟说。“我有一个很敏锐的鼻子!”
这话说得不太雅观,但是他却这样说了,你迫不得已承认他是这样一个人物。他的心情老是很好。他是一个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有许多事儿他说不出来,但是唱得出来。有许多东西他比别人感觉得早些。
“人家心中想象的事儿我都可以嗅得出来!”他说。他有高度发达的嗅觉;这扩大了他对于美的知识。
“有的人喜欢苹果香,有的人喜欢马厩的气味!”他说。“在美的领域里,每一种气味都有它的群众。有的人喜欢酒店的那种气味,包括冒烟的蜡烛、酒和廉价烟草的殽杂气味。有的人喜欢坐在强烈的素馨花香中,大概把浓郁的丁香花油喷得满身都是。有的人喜欢寻找清新的海风,有的人喜欢登最高的峰顶,俯看下面那些忙碌的众生。”
这是他说的话。看样子像是他已往曾经到过这茫茫的大世界,像是他曾经跟人有过来往,而且熟悉他们。不过这种知识是从他的心里产生的,因为他是一个诗人——这是当他在摇篮里的时候,我们的上帝赐给他的一件礼物。
他告别了藏在太阳村里的父母的家。他在故乡鲜艳的景色中步行出去,但是当他一走出了边境以后,就骑上一只鸵鸟(ostrich),因为鸵鸟比马跑得快些。之后当他看到一群野天鹅的时候,就爬到一只最强壮的野天鹅的背上。他喜欢换换口味。他飞过大海,飞向一个拥有大树林、深湖、雄伟的山和鲜艳的城市的、陌生的国家。他无论向什么地方走,总是似乎觉得太阳在野外上跟着他。每一朵花,每一个灌木丛,都收回一种强烈的香气,因为它们知道一位爱护它们和了解它们的朋友和保护者就在它们附近。一丛凋谢的玫瑰花也竖起枝子,展开叶儿,开出最鲜艳的花来。每个人都可以看得见它的美,甚至树林里潮湿的黑蜗牛(snail)也注意到它的美。
“我要在这朵花上留下一点怀念!”蜗牛说。“我要在花上吐一口唾沫,因为我没有别的东西!”
“世界上的美的东西的命运就是这样!”诗人说。
于是他唱了一首关于它的歌,是用他自己特有的一种调子唱的;但是谁也不听。因此他送给一位鼓手两个银毫和一根孔雀(peacock)毛,叫他把这支歌编成拍子,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用鼓把它传播出去。大家都听到了,而且还听得懂——它的内容很深奥!诗人唱着关于美、真驯良的歌。人们在充满了蜡烛烟味的酒店中,在新鲜的草原上,在树林里,在广阔的海上听着他的歌。看样子,这位兄弟的运气要比其他的两位好得多。
但是魔鬼却对此很生气,于是它马上着手吹起香粉,燃起香烟。它的手段实在是非常高明,这些烟的气味连安琪儿都能给迷住,一个可怜的诗人当然更不在话下。魔鬼是知道怎样对付这种人的。它用香烟把这个诗人层层包住,把他弄得晕头转向,结果他忘掉了他的义务和他的家,最终他把自己也忘掉了。他在烟雾中死去了。
当所有的小鸟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都感到非常伤心。它们有三天没有唱歌。树林里的黑蜗牛变得更黑——这并不是因为它伤心,而是因为它妒忌。
“香烟应该是为我而焚的,”它说,“因为他的这首最驰名的、叫做‘世事’的伐鼓歌是受了我的启发而写的,玫瑰花上的粘液就是我吐出来的!我可以提出证明。”
不过这件新闻没有传到诗人在印度的家里,因为所有的鸟儿三天没有唱歌。当哀悼期结束以后,它们就感到非常悲痛,它们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人而哭。事儿就是这样!
“现在我要到外面的世界上去,像别的兄弟一样远行!”第四个兄弟说。
他像刚才说的那个兄弟一样,心情也非常好;不过他并非诗人。因此他的心情好是理所当然。这两个兄弟使整个宫殿充满了快乐,但是现在连这最终的快乐也要没有了。视觉和听觉一向被认为是人类最主要的两种感官,所以谁都希望这两种感官变得敏锐。其余的三种感官一般都认为是不太主要的。不过这位少爷却不是如此念头。他尤其注重从各方面培养他的味觉,而他的味觉非常强烈,范围也广。凡是放进嘴里和深入心里的东西,都由它来控制。因此罐子里和锅里的东西,瓶子里和桶里的东西,他都要尝一下。他说,这是他的工作中的粗活儿。对于他来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炒菜的锅,每个国家是一个重大的厨房——思想的厨房。
“这是一件详尽的事儿,”他说。他现在就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研究一下,究竟它详尽到什么程度。
“可能我的运气要比我的几个哥哥好些!”他说。“我要去了。但是我用什么工具去旅行呢?人们发明了气球没有?”他问他的父亲。这个老头儿知道已经发明过的和即将发明的一切东西,不过气球还没有人发明出来,汽船和铁路都没有发明出来。
“好吧,那么我就乘气球吧!”他说。“我的父亲知道怎样制造它,怎样驾驶它,我将要学习使用它。现在还没有谁把它发明出来,因此大家会认为它是一个空中幻影。我用过气球以后,就把它烧掉。因此你必须给我一些下次发明的零件——也就是所谓化学洋火!”
他所需要的东西他都得到了。于是他就飞走了。鸟儿陪着他飞了一程——比陪着其他几个兄弟飞得远。它们很想看一看,这次飞行会有一个什么结果。鸟儿越来越多,因为它们都很好奇:它们以为现在飞行的这个家伙是一只什么新的鸟儿。是的,现在他的朋友倒是不少!天空都被这些鸟儿遮黑了。它们像一大块乌云似地飞来,像飞在埃及国土上的蝗虫(locust)。他就是这样向宽大的世界里飞去的。
“东风是我的好朋友,是帮助我的人,”他说。
“你是指东风和西风吗?”风儿说。“我们两个人一同相助,否则你就不会飞到西北方来了!”
但是他却没有听到风儿说的话,因此这等于不说。鸟儿现在也不再陪着他飞了。当它们的数目一多的时候,就有好几只对于飞行感到厌烦起来。这简直是小题大做!它们这样说,他的脑子里装的完全是一堆理想。“跟他一路飞毫无道理,完全是浪费!完全是厮闹!”于是它们就都回去了,全体都回去了。
气球在一个最大的城市上空下降。气球的驾驶人在最高的一点停下来——在教堂的尖塔顶上。气球又升起来了;这种事儿实在不应该发生。它究竟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呢,谁也不知道;不过这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干系,因为它还没有被人发明出来。
他坐在教堂的尖塔顶上。身边再没有什么鸟儿在飞,因为它们对他感到厌烦,而他对它们也感到厌烦。
城里所有的烟囱都会在快活地冒烟。
“这都是为你而创建起来的祭坛!”风儿说。它想对他说点兴奋的事儿。
他目空一切地坐在那上面,俯看着街上的人群。有一个人走已往,对于自己的钱包感到骄傲;另一个对于悬在自己腰上的钥匙感到得意,虽然他并没有锁着什么宝贵的东西。另有一个人对自己虫蛀了的上衣感到骄傲,另外另有一个人觉得他那个无用的身躯很了不起。
“这全是虚荣!我必须赶快爬下去,把手指伸进罐子里,尝尝里面的味道!”他说。“但是我还不如在这儿坐一会儿。风吹在我的背上怪舒服的——这是一桩很大的快事。风吹多久,我就坐多久。我要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懒人说,一个人的事儿多,就应该在早晨多睡一会儿。不过懒是万恶之本,而我们家里井没有什么恶事。我敢于这样说,所有的人也这样说。风吹多久,我就要在这儿坐多久。我喜欢这味道。”
于是他就坐下来,不过他是坐在风信鸡上,而风信鸡是伴伴随着他转的,因此他以为风向一向没有变。他坐着,而且可以一向坐下去浏览风吹的滋味。
但是在印度,太阳村里的宫殿是空洞和寥寂的,因为那儿的几个兄弟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去了。
“他们的遭遇并不好!”父亲说。“他们永远也不会把那颗亮晶晶的宝石拿返来。那不是我能够得到的。他们都走了,死去了!”
他低下头来读着《真理之书》。书页上写着关于死后生活的问题。不过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盲目的闺女(daughter)是他唯一的安慰和快乐。她对他怀着真诚的感情。为了他的快乐和安宁,她希望那颗宝石能够寻到,带回家来。她悲哀地、渴望地思念着她的几个哥哥,他们在什么地方呢?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呢?她希望能够在梦中见到他们,不过说来也新鲜,纵然在梦中她也见不到他们。最终她总算做了一个梦,听到了几个哥哥的声音。他们在外面宽大的世界里召唤她。她迫不得已走出去,走得很远。但是又似乎觉得她仍然在父亲的屋子里。她没有遇见几个哥哥,不过她觉得手上有火在烧。但是火烧得并不痛,原来那颗亮晶晶的宝石就在她的手上。她要把它送给她的父亲。
当她醒来以后,有一忽儿还觉得手上捏着那颗宝石。事实上,她捏着的是纺车的把手。她常常在漫漫长夜间纺纱。她在纺锤上纺出了一根比最细的蜘蛛(spider)丝还要细的线。肉眼是看不见这根线的。她用眼泪把它打湿了,因此它比锚索还要结实。她从床上爬起来,下了一个决定,要把这个梦变成真亭。
这正是黑夜,她的父亲还在睡觉(sleep)。她吻了他的手。她拿起纺锤,把那根线的一端联在父亲的屋子上。的确,要不是这样做,她这样一个瞎子将永远不会找到家的。她必须紧紧地捏着这根线,而且必须依靠它,自己和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她从太阳树上摘下4片叶子,委托风和雨把它们作为她的信和问候带给她的4个哥哥,因为她怕在这广阔的大世界里遇不见他们。
她这个可怜的小瞎子,她在外面的遭遇是怎样的呢?她有那根看不见的线可以作为依靠。她有哥哥们全都缺少的一种官能:敏感性。有了这种敏感性,她的手指就像是是眼睛,她的心就像是是耳朵。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这个熙熙攘攘的、忙忙碌碌的新奇的世界。她走到的地方,天空就变得非常明朗。她可以感觉到温暖的太阳光。虹从乌黑的云层里现出来,悬在蔚蓝色的天空上。她听见鸟儿在唱着歌;她能够闻到橙子和苹果园的香气。这种香气是那么强烈,她险些觉得自己尝到了果子的味道。她听到柔和的音调和美妙的歌声,但是她也听到号哭和吼叫。思想和判断彼此起了不调和的冲突。人的思想和感情在她的心的最深处收回反响。这形成一个合唱:
人间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幻影——
一个可以使我们哭泣的黑夜!
但是另外一支歌又升起来了:
人间的生活是一个玫瑰花丛,
充满了太阳光,充满了悲哀。
接着又有一个这样痛苦的调子唱出来了:
每个人只是为自己打算,
我们多少次都熟悉到了这个真理。
于是来了一个响亮的回答:
爱的河流在不停地流,
在我们人间的生活中流!
她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世上的一切都是非常细微,
无论什么东西,有利必有弊。
但是她又听到安慰的声音:
世上伟大驯良良的东西不知多少,
只是一般的人很难知道!
有时从各处飘来一阵嘲讽的曲调:
关吧,把一切东西当作一个玩笑!
笑吧,跟犬吠声一路发笑!
但是盲女子的心中有另外一个更响的歌声:
依靠你自己,依靠上帝,
上帝的意志总会实现,阿门!
在所有的男人和女人、老年人和少年人的心中,只要她一到来,真、美、善的灿烂就闪耀起来了。她走到哪里——在艺术家的工作室里也好,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也好,在机声隆隆、拥挤不堪的工厂里也好——哪里就似乎有太阳光射出去,有音乐奏起来,有花香喷来,枯叶子也似乎得到了新鲜的露水。
但是恶魔却不喜欢这种状况。它的狡诈超过了不只万人;它总有办法达到它的目的。它走到沼泽地上去,它收集一大堆死水的泡沫,它在这些泡沫上注入七倍以上的谣言的覆信,使这些谣言更有力量。于是它尽量收集许多用钱买来的颂词和骗人的墓志铭,把这些东西捣碎,再放进“妒忌”哭出来的眼泪中煮开,然后再加上一位小姐的干枯的脸上的胭脂。它把这些东西塑成一个姑娘。她在体态和举措上跟那个虔诚的盲女子是一模一样——人们把她叫做“温柔的、真诚的安琪儿”。魔鬼的巧计就这样成功了。世人都不知道,她们之中究竟哪一个是真的。的确,世人怎么能够知道呢?
依靠你自己,依靠上帝,
上帝的意志总会实现,阿门!
盲女满怀信念地唱着这支歌。她把她从太阳树上摘下的那4片叶子交给风雨.作为地带给她哥哥们的信和问候。她相信,这些信定能够到达他们的手里,同时那颗宝石也一定找得到,这颗宝石的灿烂将会超过世上一切的灿烂;它将从人的额上一向射到她的父亲的宫殿里去。
“射到父亲的屋子里去,”她重复着说。“是的,宝石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而我带回家去的将不只是这个保证。我感到它在我紧握的手里发光,膨胀!一毫一厘的真理,不管它是怎样细小,只要锐利的风能把它托起,向我吹来,我就要把它捡起,珍藏起来。我要让一切鲜艳东西的香气渗进它里面去 ——而世界上美的东西,纵然对于一个盲女子说来,也是多得不可胜数。我还要把善良的心的搏动声也加出来。我现在得到的不过是一颗尘埃,然而它却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块宝石的尘埃。我有许多这样的尘埃——我满把都是这样的尘埃。”
于是她把手伸向她的父亲。她马上就回到家里来了。她是骑在思想的翅膀上回到家里来的。但是她一向没有放弃连结着她的家的那根看不见的线。
恶魔的威力以暴风雨的迅猛向太阳树袭来,像狂风似地闯进敞开着的大门,一向闯进藏着《真理之书》的秘室。
“暴风会把它吹走!”父亲惊叫着,同时紧握着她伸着的手。
“决不可能!”她满怀信念地说。“吹不走的!我在我的灵魂中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温暖的光芒!”
这时父亲看到了一道强烈的光。这光是从她手上那些尘埃上射出来的。它射到《真理之书》的那些空白页上——那上面应该写着这样的话:永恒的生命一定是存在的。但是在这耀眼的光中,书页上只看到两个字:信念。
那4个哥哥又回到家里来了。当那4片绿叶子落入他们胸口上的时候,他们就渴望回家。这种心情把他们引回家来。他们现在返来了;候鸟、雄鹿、羚羊和树林中的一切植物也跟着他们一路来了,因为它们也想分享他们的悲哀。只要可能的话,它们为什么不来分享呢?
我们常常看到,当一丝太阳光从门上的隙缝里射进一间充满灰尘的房间里的时候,就有一根旋转的灰尘的光柱。这不能算是一股寻常、细小的灰尘,因为跟它的美比起来,甚至天空的彩虹都显得缺少生气。同样,从这书页上,从“信念”这灿烂的字上,每一颗真理的微粒,带着真的光彩驯良的音调,射出比黑夜间照着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穿过沙漠走向迦南的火把还要强烈的光来。无限的希望之桥就是从“信念”这两个字开始的——而这是一座把我们引向无限博爱的桥。
①所罗门是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的国王,据说他具有非凡的聪明。
②已往丹麦扮演丑角的人,头上戴一种尖帽子,上面挂着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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